花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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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区行记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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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我去粤北的大山里待了小半个月,去搞调研,以及支教。

录山区见闻录如下。

此击木铎,此时正恰提灯映山河

寻访民间掌故,听起来寻常,但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在《诗经》的年代,君王的采诗官走在田埂上,振铎而行,劳作的农人闻声聚来,把乡间流传的歌谣小调告诉采诗官,呈递君王,君王因此得以身在庙堂而知江湖之事——唱“行道迟迟”,是群众苦征战了,要小心;唱“关关雎鸠”,是民间小儿女求爱,想来日子还过得下去。后来圣人收拢这些谣曲,就有了垂范千秋的诗三百。

文学,尤其是民间文学,是能够非常直接且真实地反映一时一地之风貌的。为了讽喻时*、美刺君王,反映生民疾苦,白居易花了一辈子想要恢复采诗传统,终未能如愿以偿。因此我总觉得,我选择来做这个或许是有某种缘分。

但让人难过的是,我们已经很难像孔子一样收拢那些歌诗了。那些失落的故事只剩下了老人们语焉不详的三言两语,至于70年代在田间地头流传的山歌,没有录音,没有谱调,早已散作了乡间*泥路边的一把飞尘,或许要等有大能考证粤地山歌,才会把这个小小村落的故事一并归档,写成“某地至某地一带盛行某种风格”一类提纲掣领的说辞。

曾快马轻裘赴人间

TG像个山沟里飞出来的凤凰男,欠了一屁股父老乡亲的人情债。

这个村子曾经举村投身革命,而广东是长期被对家把持的,村里老人说当时临近几个村的人看到他们,都“像看见麻风病人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国*来搜捕地下*人时,大半个村子都要躲进村后的深山老林里,在里面搭草棚生活,等来抓人的人走了才出来。曾经有小孩因为生病哭闹不休,父母为了不暴露村里人,把小孩一个人留在家里,小孩就被国*淹死了。革命是要钱的,还有人为了支持革命,把女儿都给卖了。

老人们讲到这些事情时,语气中总带着些怨怼:“*现在对我们太差了。”

我们为了不被赶出去,只能应和:“就是就是。”

但是平心而论,*又能怎样呢。这里之所以能成为根据地,还不是因为够偏僻,敌人来了往山里一躲了事,但建设年代,偏僻就是制约发展的最大阻力。国家给修了公路,可以通往镇上,但开车都要开半个多小时,外面那个镇发展情况也很不怎么样,提供不了多少资源,本村又没有能打的旅游资源或者农产品资源,长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形态又养成了不思进取的惰性,怎么想都没有半点出路。

再者,说实话,类似这种情况的村子绝对不在少数。当年被围追堵截,到处悄悄摸摸做地下工作,发展了多少父老乡亲,如今就算发达了,难道还能挨个斥巨资帮扶吗?

可是比起还人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负了父老乡亲,负了也就负了吧。

有个退伍老兵告诉我们,他参*是因为年轻时走山路遇到了红*行*,“觉得红*很好”,于是回家说了一声,就跟着红*走了。

——透着一股苏维埃式的浪漫。

一见红*误终身,哪知红*是渣男。

村里曾经有一位先烈,牺牲在异乡,后来才迁葬回乡,村里给他立了纪念碑。*支部的老书记带我们去看了,那个纪念碑在很深的林子里,顶上约三四十米高的地方是一条轰隆轰隆越山而过的高架桥,碑的周围什么也没有,就光秃秃、孤零零一块碑石立在杂草丛里,老书记从边上走过去了也没发现,走过了一段之后再折回来拨开草丛,这才露出了长满了黑色青苔的石碑。

看这状况,应当从来没有过祭扫活动。老书记年纪也不小了,将来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它呢。说不定有朝一日开发山区,把它挖了出来,还要衍生一段工地闹*故事。

革命纪念馆的一面墙上,介绍了一个三人的小红*通讯站的事迹,三个人的照片挂在墙上,两男一女,两个男的都是那种摄于五四年代的高糊画风,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挂在中间的唯一的那位女同志则满头白发、面容苍老,看上去应该是近十年拍的,名字后是(-)。两位男同志则牺牲得很早。

三张照片放在一起,有人垂垂老去,有人永远留在青年时。

就很让人唏嘘。

一位退伍老兵,九十多岁了,打仗时坏了肠胃,手术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现在身体很差。他的的儿子也是个老人了,一个人照顾着他。据他儿子说,老人去年身体还可以,还能讲一点年轻时的事情,今年就差了很多,怕是要不好。我们恐怕是来晚了。

老人勉强与我们聊了几句,口齿极其含混,粤语和客家话混杂,谁也听不出他在讲什么。我们录了音回来,本来是能凑齐来自广东各主要方言片区的高配翻译team,却只能围坐在一起对着手机面面相觑,仿佛听天书。

十几天里我们见了很多这种革命老人或者烈士遗孤,每个都是一把年纪了。老人没了牙,口腔肌肉松弛,本来就容易口齿不清,再加上思维跟不上趟,前言不搭后语、记忆混乱的情况也特别多,还有山区里的本地俚语词、地名的俗称别称、人名等等,每一段录音都听到崩溃。

仿佛这些老人只是寄存在人间的一副躯体,冥冥之中他们已经归于另外一个世界,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不让他们再向这边的世界留下更多言语。

唯长歌当哭。

Peopletalkingwithouthowspeaking

之所以我不说我具体去了哪个地方,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在这一part我要讲点不和谐的见闻。

知道我去了哪的同学不要到处乱传啊。

我觉得我们像进了个乡村悬疑官场小说的副本。

First,一个老人跟我们讲,村委的官都是“世袭”的。

Second,村委的人陪我们去见一个老人,老人全程“不知道”,“记不清了”,“*府好”,后来我们自己悄悄又去了一趟,他才抖了点东西,还跟我们讲,他曾经被乡亲们选做了某某职位,不知道是被谁举报了,然后现在村委的某某人就代替了他。

结合这两段料,加上我们掌握的公开历史,我们甚至捋出了一条王朝更迭线索:已知最早的历史里(从有村委这回事开始),村委是把持在那个被举报的老人一脉手里的,他跟我们说不知道人家是举报了他什么罪名,我们推测可能就是举报他世袭(他自己应该知道,为了面子或别的什么隐瞒了),然后权力就转移到了代替他的那个人手里。那人目前还在村委,但不是一把手,这就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年纪大了,于是禅位让同一家的年轻人做一把手;二是在这人拿到世袭权后还发生了第二次更迭,他被捋了下来,目前的一把手跟他不是一家。(众所周知农村里都是一个姓,姓氏看不出什么,他们族谱也没给我们看,全靠瞎猜)

靠北,屁大个村还有官场风云了。

其实这个地方非常惨。

因为在河流源头,所以任何污染工业都不能发展——那基本上工业这条线就废了。山里没什么地,农业也没了。目前农村是会有上级派专业人员下来调研,研究你这个村应该怎么发展的,人家给他们的结果是,唯一的活路是发展旅游业。

但是就我所见,这个“活路”完全是矬子里拔将*的结果。

因为我家乡的地形是一面靠山,一面临海,所以我曾经跟外省的朋友开玩笑说我家是“穷山恶水”——其实山不穷,就普通丘陵地形,而水是真正能发展旅游业的海湾。朋友当时反应挺大,语气不太好地叫我不要这么说自己家。

我当时并不以为意,只记住了这个词大约有人会特别不喜欢。

直到这回,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样的才够资格叫“穷山恶水”。

那个山是真的山,前面说过这里能成为革命根据地的原因是够偏僻,偏僻到什么程度?一条进出村的水泥路,单行道那种,一边是山坡,一边是悬崖,悬崖下边是水。那个山坡非常陡峭,广东降雨量什么水平众所周知,我估计它一个夏天不山体滑坡个三四次都不太对得起这个雨量。

那个水是真的水,因为被截流了,所以平时水量不怎么大——搞不了漂流的那种不大。又不清澈,*知道它为什么在源头还这么浑浊,虽然两岸竹林茂密,勉强有几分诗情画意,但水看着太浑了,观赏性被一下拉低了很多,还不如在广州看珠江入海口,至少交通方便。

村子里还是直接取河水用的,没有经过自来水厂,一旦下雨,哪怕只是一点点雨,村里水龙头出来的水就会变成**的泥水。而这种时节,基本就是天天下雨,半个月来我们就拿这些泥水洗漱做饭,只有直接喝的是买桶装水。我靠,现在医院检查一下。

发展个*的旅游业,这个地方除了拉一车*员过来团建之外,还有别的搞头吗?

除此之外这里邻里关系还特别淡漠,基本看不见村民聚在一起聊天——我们才认识不久的队员朝夕相处了几天,都能手拉手去洗澡了,他们几代人乡里乡亲的,每天闲得要死也不串门,还匿名举报别人低保作假,还跟我们说村里某某是流氓暴徒,是假的老红*,我的天。

邻里都这样,对外来人就更不用说了——不至于说把我们怎么样,就是走在村里能感觉到,那些门口乘凉的老人打量你的眼神是冷淡的,很明显。

百度百科上这个村还自称乡风和睦啥啥啥的,我看着都脸红。

太复古了,完全就是老子说的那种“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真正传承了道家正统的地方找到了,速速拉一车道士过来团建。

啊,那个被乡亲痛骂的“假的老红*”我们同学去挖过了,初步推测当年是在后方做饭什么的,所以也没受伤,九十三岁健步如飞,一个人甩着拐杖到镇上邮局领钱——那天我们一行人正好去了镇上,平时端庄持重的调研组组长一扭头看见这位老同志健步如飞地朝我们走过来的那一瞬间,是我认识他以来,所见到的他情绪最外露的一次。形容一下应该是“吓飞了”。

我们队内对这位的通用代称是“老八一”,不过我个人下意识地容易把他叫成“健步如飞”……可能是因为这个词实在太贴合他的精神状态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

村委书记跟我们哭穷,说没有经费,没有集体收入,没有拨款。

上级领导跟我们破口大骂,说那个地方投资根本进不去。“来个老板说要给他们村投多少多少钱建个什么,他们就说‘不用建了,钱给我好了’。他们村里的人也根本不想发展,就觉得我有吃有喝就好了,搞这么多干什么。”

“这个地方不用开发,”上级领导说,“本来就不是适合人住的地方,等人都搬到城里来,让它慢慢消亡是最好的。”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跟同学分析,像村里人骂的一样,书记这么不作为,是不是其实和这个领导想的一样,不让投资进来,就干熬着,村子老龄化已经到了全村壮年男性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程度,只等村里老人都死了,村子也就散了,功成身退。

哇,书记真是目光长远,忍辱负重。

村委把他们的一间会议室给我们用。

会议室里挂了一幅村子的航拍图,晚上,同学站在航拍图前面指点江山,跟我们分析村子哪里哪里还能压榨剩余价值——不多。

“我觉得,”她抱着手臂,忽然道,“这里最适合的就是制()*。”

“山成这样,警察都进不来,就算进来了,可以像红*那样,躲山里去。”她有理有据地分析。

“我靠,好有道理。”我全家震惊,“快写进报告里,建议发展*()品产业。”

我本来就想象力丰富,这下简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自己白天走过的每一间大门紧闭的屋子后面,都有一双眼睛在警惕地盯着我们这些闯入者,身后的房间里堆满了白粉。

——当然,开玩笑的,革命老区敢搞这个,疯球了吧。

但是就,一群懵懵懂懂的大学生,误打误撞撞破了山村的秘密……怎么想怎么像那种,刑侦悬疑、缉*风云、法治在线……的开头剧情啊。

今上说过,山区扶贫,要扶“志”和扶“智”结合。

“智”是大家都知道的,“志”就有点被忽略的感觉。但是它其实非常重要,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才意识到的。

高中历史就教过,小农经济的特点是封闭,自给自足。我高中历史学得很好,也能理解这个知识点的逻辑,但直到在这里,我才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小农经济的巨大惰性。

“买菜?我们不买菜,”村民给我们倒茶,轻描淡写地说,“都自己种,自己养。有时候就买一下猪肉。”——养猪污染大,环境保护区是不让养的,不然自闭得还能更完全一点。

我们觉得交通不便,但是村民根本不需要交通,他们不出村。镇上有赶集日,但这个村也没几个人去赶集——“三四个有吗?”上级领导说。

义教组的同学把自己的六神拿去教室,被小孩们抢着用,这才知道他们连二十块钱用一年的花露水都不带买的,山区蚊子多*,小孩子的腿被叮得没一块好皮肉,多看一眼都要犯密集恐惧症,大人居然也不管。

没有亲眼所见、亲身所至,很难真切感受到整个村子弥漫的那种怠惰的氛围。

八山一水一分田,一代一代守着那一分田,种点足够一家人吃饱的口粮,就一切足够了,还想什么脱贫致富,不需要,懒得想。有点空余时间打打牌,喝喝酒——稍微有点生活经验都会知道,越是穷的农村,*博越泛滥,吃饱了没事做就打牌。

很有点民智未开的感觉,庄子看了会沉默,老子看了会流泪,道家正统本统。

没有“志”,就根本没有要做点什么脱贫的念头,即使上级*府来催你做了,那也是踢一脚动一下,什么也做不成。

人心散了,队伍怎么带,脱贫怎么脱。

这种程度的山村,可能真的自然消亡是最好的结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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